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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宣传《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李安跑到北京来,跟冯小刚贾樟柯对谈了一次,顺便也就看了《我不是潘金莲》。
 
两部电影相差七天上映。《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没什么反响,偶尔有个人说那是“美国人的‘伤痕文学’”。《我不是潘金莲》倒是热火朝天。
 
有人劝李安导演:这儿是中国,您要接地气,得让老百姓看得懂。这人以前也劝过姜文导演,没听。
 
李安比姜文谦虚,他想了想,又对比了一下两部电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决定给《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重做一个中国版。主要的改变,就是加上配音解说,而且是导演自己解说。
 
比如影片一开始:
 
“美国有一项传统体育运动叫橄榄球,橄榄球最大的赛事叫超级碗,超级碗的传统,在中场时会找一些名人来表演,一般称为中场秀……”
 
“这个故事得从四年前说起,那时德州小伙子林恩还在伊拉克打仗,他在一次战斗中的视频被拍了下来,传回国内,他就被大家说成了英雄……”
 
“林恩回到了家乡,他觉得家乡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象什么都变了……”
 
“林恩突然有点不想回伊拉克了。他不想回伊拉克,不是因为姐姐的坚持,也不是因为路人的不友好,他想起了死去的班长说过:一切都是注定的……”
 
“本来林恩已经决定不回伊拉克,啦啦队女孩的话又让他犹豫了起来……”
 
“林恩坐在车上,坐在战友中间,大家一开始都笑话他,他也笑,笑着笑着,好象笑的就不是他自己了。”
 
李安导演的解说版能够拯救《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吗?
 
我得承认,《我不是潘金莲》里最烦人的不是圆形摄影,而是冯小刚嘚吧嘚嘚吧嘚个不停的故事解说。
 
难道冯导是要从娃娃抓起培养观众?总觉得我儿子那样的观众才需要这么详细的旁白。
 
难道是要在弘扬南宋画法之外,同时弘扬宋代“说话”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那要动的画面(MOVIE)干什么呐?直接上剧照也挺好,不耽误听故事,还省钱。
 
有人说《我不是潘金莲》最大的好处是克制。我瞧这旁白一点儿都不克制。
 
这不光是冯小刚的问题。刘震云的原著小说就有这问题。《一句顶一万句》也好,《我不是潘金莲》也好,作者都像个上帝一样俯瞰众生,这还是位话痨上帝,生怕读者不知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分析起啥事都是掰开揉碎。
 
有人特别爱这种话痨上帝,说是冷幽默啥的。
 
刘震云的风格吧,有点像某类农村的年画,还不是莫言那种大红大绿的,但是很满,恨不能一张纸上画出八百罗汉。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中国文人艺术那种留白的感觉。
 
王小波说,中国有些小说是作者比读者聪明,有些是读者比作者聪明。刘震云是第三种:我觉得我比你们聪明,可是我喜欢装个傻。
 
电影吧,又把这种感觉放大了。你想想,你看这种电影,故事有歧义的可能没有?留给观众的大部分任务,就是去“印证”:哎呀牛B,这说得太像我们单位那人那事儿了。
 
不管是虚构还是非虚构,我都不喜欢作者像上帝,使用全知视角,知道每个人心里想什么。这么写唯一的好处,就是容易高度情境化。比如金庸小说就是这样,你能套各种场景,官场商场办公室政治热点新闻,所以很适合用来写公号。
 
但金庸小说里的主人公一般都是犹疑的,心里有很多问题的,不随便给读者明确答案。比如杨过对郭靖,胡斐对苗人凤,情绪就很复杂,像俗世的父子。张无忌四美同舟,令狐冲被任盈盈锁住一生,这都是人性的复杂幽微处。如果一句话能说清楚,就不是人性了,只是个角色,发挥其功能而已。福斯特称之为扁平人物。
 
小时候看《张天翼论创作》,他说《红楼梦》的故事有什么了不起?就一句话“从前有个宝哥哥爱上了个林妹妹,家里不让,后来林妹妹死了,宝哥哥出家了”。《红楼梦》能从明清那么多言情小说里脱颖而出,不是没有道理的。曹雪芹就很懂留白的道理,很多时候是“不写而写”,小时候读,只读他写出来的句子,后来重读,主要读的是他没写的部分。
 
《我不是潘金莲》,写出的部分太多,没写的部分就少了。当然刘震云还有另外的我不喜欢的地方,就是不爱写人的好处,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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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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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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