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自行车运动从青楼开始-杨早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1897年，李鸿章访美，在纽约街头，他遇见一位妙龄女子，衣着华美，骑高轮自行车穿行而过。见多识广的李大人看见女子骑车，也觉得新奇无比，因此特意邀请这位女士到旅馆相见聊天。

自行车（当时叫脚踏车）这洋玩意，李大人想必不会是第一次见。大概在光绪初年，这种很考技术的高轮自行车就已经进入中国。那时候，骑脚踏车可是出风头的事，当然其难度也非今日自行车可比。在《沪游杂记》（1876）中，葛元煦说这种车“若用时骑坐其中，以两足踏镫，运转如飞。两手握横木，使两臂撑起，如挑沙袋走索之状，不致倾跌。”所以又有诗警告世人：“辘轱捷足趋当道，一蹶还防笑有人。”（《淞南梦影录》）也就是说，技术不过硬的话，至少脸皮得够厚。

这样的车，当然不适合女性，所以骑脚踏车的美国女子，才会让李大人眼前一亮。至于在推崇柔弱美的中国，要把女性和骑脚踏车这样的“剧烈”活动联系在一起，恐怕仍旧太早。

不过，西风东渐的速度，似乎来得比我们想象的快。这不，时间到了光绪末年，张春帆的笔下，已经出现了一幅“美人骑车”图。《九尾龟》中这位开风气先的女性，可不是什么女学生，她是上海滩上的一名高级妓女。话说回来，在那个年代，妓女往往是时尚的代名词，从服饰、发型到房间摆设、出行工具，她们都是风潮的引领者。

在情节展开之前，芳名沈二宝的青楼女子遇上了一点麻烦。因为人红，脾气大，加上爱姘戏子，大手大脚，总之一句话，她染上了所有风尘女子可能有的坏毛病。因此，年关将近，她的亏空达到一千来元。好不容易借了钱，对付着过了年关。到了元旦那日，沈二宝决心振作精神，做几个好客人，争取早日把债给还上。她的第一个目标：湖南人潘侯爷，名门之后，家财万贯，慷慨大方的好客人。

这位潘侯爷，平生有一个癖好，就是爱看女子骑车，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天然丰韵”。这一点，和晴雯爱听撕东西的声音一样，属于比较罕见的兴趣。他眼下的相好花婷婷，为了讨好他，也曾下决心学骑车，无奈运动细胞不够发达，学了一天，跌了一交，胆子又小，就此罢手不干了。

沈二宝因为和一个爱骑车的戏子相好，倒学得一身骑车的本事，眼下，这本领就要派上用场了。不过，为了展现自己的曼妙身姿，她需要先进行必要投资，为此，二宝找人借了一百元，花八十五元在电飞脚踏车行买了辆“飞轮女车。”初五这天，精心打扮之后，她出了公阳里，跨上自行车，由二马路转大新街，望大马路泥城桥一带骑去。在当时绝少中国妇女骑车的情形下，衣装艳丽的沈二宝，潇洒地驰过街头，自然会引起轰动，加上她技术好，骑在车上，身子“动也不动”，难怪会有路人情不自禁，拍手喝彩。大概多数人的心理和李大人一样，很想要请这位飞车美女下来一见。

可惜风头虽足，“猎物”这一天却没有出现，据打听，原来潘侯爷生病不能出门。因此，直到初十，沈二宝的计划方顺利展开。这一天，她骑车经过潘公馆门口，忽见背后赶过来一辆自行车，从右侧直超她。那自行车上的人，正是潘侯爷。这位侯爷眼中的美女骑车图，可称得上风光无限：“坐在自行车上，香风飘拂，华彩飞扬，好似一朵彩云，从平地里涌出来的一般。回波顾影，浅笑迎人，别有一种媚妩玲珑的态度。”这位自行车美女的打扮是标准的“运动”装：上身是紧身短袄，下面配泰西缎裤，脚下是一双小小的尖头缎靴。注意：这双靴子尖尖瘦瘦，差不多只有四寸。可见二宝还是缠过足的，想来学车时吃过的苦头应该不少。

就这样，一个骑，一个追，直追到沈二宝的住所方罢。

这八十五元的投资，换来的效益可是惊人。不到三个月的工夫，沈二宝的债已还清，头上手上的金珠翡翠首饰，重新置办齐全。潘侯爷前前后后，一节不到，差不多花了八九千块钱在她身上。无论以什么标准看，这位沈二宝都可当选最精明投资人的称号。归根结底，自行车也算第一功臣。

有拜自行车之赐，成其好计者，自然也有被自行车所惑，上当受骗者。同一本小说中的另一位名妓，运气可没二宝这么好。她坐马车在张园兜风之时，被一个身穿黑色细呢洋装，骑自行车的男子跟定调情，原以为这么时尚的年轻公子必定是位好客人，谁知道最后反被这个风头十足的花花公子骗走一副金镯子。能让名妓看走眼，可见自行车在当时还是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之一，其江湖地位颇似当今的跑车。骑自行车跟在马车前后，和车中有姿色的女子调情，是“吊膀子”的方式之一，也成了洋场的一种时髦。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位美国女作家来到中国，她写了一部关于宋氏家族的书。书中特别提到，在上海，第一个拥有脚踏车的人是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耀如，1900年，这位开明的父亲在长女宋蔼龄过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女儿一辆自行车。所以她断言，宋蔼龄是中国第一个拥有脚踏车的女孩。那一年，是比高轮自行车更好骑，也更普及的链条自行车发明之后第五年。不知道这位女作家的论断有何根据，可以想见的是，大家闺秀的宋蔼龄，骑车的风情与沈二宝这样的女子必定大有不同，那也许是另外一个和自行车有关的故事。

至于女作家自己，和洋场才子邵洵美传了一段绯闻，又取了一个有点直白的中国名字：项美丽。

文章原题为：李鸿章在美国看见自行车很新奇，而中国的自行车运动从青楼开始

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