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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夜 | 路内少年巴比伦

“梦中人”路小路

文|江河

 

 

未成年人穿着西服装大人,成年人用着粉红色的手机壳装鲜嫩——我们似乎总是不能安于自己的年龄,总是不满足、不满意,于是拿来日或往昔的符号做着装饰,好像如此才能把当下的自己拼凑成一份完整的存在,假装,其来有自,以便,顺势而流。

 

路小路的故事我过耳了很多次了,最近才打开《少年巴比伦》亲自见见他。他是一个不满足、不满意的工厂少年。

 

73年生的路小路很失败,体内摇晃的是实在的失落和虚假的自满。

 

路小路的青春混沌而清醒,不满意现状,却又不是很明晰自己该往哪里去。

 

“我做了一个月的学徒,捡破烂、拆水泵,锉铁块,擦车子,像一代又一代的学徒一样,重复着这种生活。这种青春既不残酷也不威风,它完全可以被忽略掉,完全不需要存在。”

 

路内的文字直率、酣畅淋漓,而它所包裹的青春记忆却似是而非、若有若无,是湿黏黏的迷惘和挫败,反差之下呈现一方悲喜交加,时而动人心魂。路内的戏谑劲儿和王小波有点相似,但不同的书写对象还是让他们分道扬镳,“路小路系列”主要表达了一份青春的情绪,有时掺入一点人生哲学的意味,具有私密性,而王小波是骑士,关注的是权力关系,侧重于公共性,二人所处的历史情境不同的缘故。

 

青年人的价值认同需要有一个实体的寄托,这也影响了其人生方向感的强弱。路小路不认同工厂,工厂和工厂里的人都有一股式微的颓势。路小路最终辞职,他在离开戴城前和母亲告别,内心浮动出一句特别有诗意的话,——“我爱她犹如爱这世上的一切鲜花和白云”,读到这里的读者一定不会单纯地认为路小路这句话是完全献给母亲的,主要指向的是女朋友白蓝。白蓝是路小路顺势而下的人生河流中的一个河桩,她不仅有路小路希望守护住的内心的干净和正气,更重要的是她能给路小路提供一份人生的方向感,那就是,走出戴城。虽然走出以后的方向依然很模糊,但可以暂时逃离小城封闭的压迫。

 

路小路出生在工人新村,19岁以前在学校,之后进工厂,工人新村、学校和工厂这三个空间都承担着社会主义制度下造梦(中国梦)的任务,然而路小路在这里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只能暂时做一个对未来模糊的梦中人。

 

让我们看一下这三个地方。路小路这样说自己的学校:“我们那所中学是普通高中,用的课本都是乙级本,有人说读这种课本想考上大学就像用柴油发动机想飞上月球,完全是一纸荒唐梦。”“读书改变命运”的中国梦在这样的教育阻隔下不具有意义。

 

路小路在进工厂前的梦想“是在工厂的宣传科里做个科员”,“每天早上泡好自己的茶,再帮科长泡好茶,然后,摊开一张《戴城日报》,坐在办公桌前,等着吃午饭。”这种梦想对于路小路来说是虚假的,很难想象他能忍受这种工作的重复和无聊。而这种重复和无聊,再加上混乱和争斗,就构成了工厂工作的关键词。一切的荣光和骄傲都已停留在五六十年代,这一点工厂和工厂新村的性质是相似的。

 

所以,“梦中人”路小路仿佛和时代一样站在转型路口,他说:

 

“九三年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年份,在工厂里上班,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七十年代,工厂里是什么样,外面就是什么样。八十年代,外面有舞厅和录像馆,工厂的娱乐设施显得落伍,有些工厂也跟着造舞厅,造录像厅。再后来,外面有电子游戏房,有网吧,有桑拿,这下子工厂跟不上了,总不能把车间改造成娱乐中心吧?”

 

社会由八十年代前的整齐划一转为万象丛生,把人生的掌舵权交到个人手中,而社会转型的机制还未形成,于是路小路的梦做得有些暧昧,有些隔膜,同时他也在见证着,在参与着,把自己的人生轨迹汇入到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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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645篇文章 20天前更新

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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