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夜 | 福岛安正《大陆征旅诗集》

日本大将的老干部体

文｜杨早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阅读。我是杨早。

今天是第二十二夜。

大家知道我来了东京，然后神保町去了两次，高圆寺去了一次，都是他们的古书大会，也买了不少的古书，这里想分享一本比较特殊的书。

大家知道，虽然有人说我去神保町，就好像是老鼠跌到米缸里，但事实上，我要买的书并不多，一方面，我日文也不行，另一方面运输能力会控制我的欲望，自然排斥那种大部头的书。

所以其实我挑的书，主要都是我觉得较特别的，有趣的，而且分量不能太大的这种书。

今天分享一本书叫做《大陆征旅诗集》。作者是福岛安正。

福岛安正，这个人可能一般人不太熟悉，但这个人是很神奇的。

他生于1852年，死于1919年2月——就是没赶上五四运动。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他被称为“日本情报之父”，他是唯一一个在日本军队里，没有参加过战争，完全靠情报工作当上了陆军大将的这么一个人。

比如说1885年天津条约谈判的时候，福岛就是日本全权大使伊藤博文的随员，参与过整个谈判过程。他为了日本的情报工作，曾经横穿整个欧亚大陆，到过埃及，土耳其，波斯，俄国，阿拉伯，印度，泰国，越南等等地方，写过一本书叫《中亚纪行》。

这本书是昭和十四年，也就是1939年，福岛去世二十年后，东亚协会为他发行的一本诗集，而且还找了一个人来翻译。

翻译是什么意思？就说明他那个时候写的是汉诗，是用汉字写的。

出版方为了更好的推广，找人把它翻译成了日语——恰恰我更擅长读汉语，对吧？

看完这本诗集后，坦白地说，我觉得挺像咱们中国的有一种诗体，叫做老干部体，嗯，老干部体。

这么说可能不太明白，我来念几首吧。

比如他有一首叫做《古今偶感》，偶然的感想。

“休偏欧米骄奢俗，忽必烈又铁木真。

颜不洗兮口不漱，一蹶唾手天地振。”

我后来发现他特别喜欢忽必烈和铁木真这个不洗脸又不漱口的习惯，因为他另外又有一首叫做《朔北今昔》：

“忽必烈又铁木真，朔北当年称绝伦。

口不漱兮颜不洗，蹶然提剑征四邻。

猛将勇卒如云起，震撼欧亚二洲民。

南北东西草木迷，日本国威独磷磷。”

从这个忽必烈铁木真开始扯到了日本的国威。

所以他的诗体大概是这么一个风格，但是偶尔也有一些小清新的作品。

比如说有一首叫做《香港夜雨》，这么写的:

“香港岳，香港津，青松远近秀，白帆去来频。

舷灯几万恰如昼，骤雨一过夜色新。”

这首诗看上去还不错，那我其实更关注的，是他亲身参与，而且会抒发感慨的一些历史时刻。

比如说他有首诗，叫做《观八旗练军神机营偶感》。

下面说明这个诗的写作时间是明治16年。

明治16年是什么概念？1893年，也就是甲午战争的头一年。

（注：早叔一时兴奋算错了，明治十六年是1883年。日本情报部门动手可真早啊）

他当年去看了八旗练军的神机营，那么感想是这样式的：

“自装工役曳驴行，潜到禁苑覗练营。”

这说明不是说别人邀请他去看，福岛是装成一个差役，装成一个工夫，拉着一个驴子跑到禁苑，跑到兵营里面去偷偷的看别人练兵。

“欲得虎儿入虎穴，虎儿不见狐狸横。”

上一句是说自己是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下一句说，其实我没看到什么虎儿，我只看到了一堆狐狸。

这个显然是非常讽刺八旗的。这就是八旗军里面特别有名的神机营。

他还有首诗叫做《万里长城》：

“春雨开花又散花，人能兴国又残国。

万里长城丹海峡，国运衰时似彩饰。”

就是说即使是像万里长城或者海峡这样的天堑，只要国运不兴的时候，其实跟彩色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区别。

还有就是这篇《时事偶感》。

我觉得这篇大概是写于辛亥年的，因为他这么说：

“铁骑十万定天下，一旦衰亡委土尘。

三桂武飞前代在，觉罗没路遂无人。”

就说吴三桂，武飞就是武穆王岳飞，前代都有这样的忠臣，但是爱新觉罗到了末路，根本就找不到人。

福岛习惯于重复自己的诗句，他又写了一首：

“骁骑十万定天下，美治善政化民人（还夸了一下满清的早期）。

可怜一朝革命后，四百余州起烟尘。

宋有岳飞汉苏武，觉罗末路没忠臣。”

这个讽刺得比较厉害——那前面的武飞，也是指的苏武和岳飞——意思是说这个清朝到了最后，不管你以前多么牛逼，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忠臣。

这书里面还有好多他在中亚呀，俄罗斯啊等等国家，不断写下的一些诗作。

我觉得这本书挺有意思的，我们等闲很难看到这么一个近代的军事家，或者说一个大间谍，他在工作过程中用汉诗这种题材，记载下自己的所思所感。

拿着这本书，我也是挺心情复杂地跟大家分享一下，有机会可以找我这个借来看别的作品。

好，今天就到这儿。

我们是早茶夜读，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