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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杨早。

这周我们读的小说是茅盾的《虹》。经过前面几位同学的演绎,大概大家对这本小说的整个内容情节,包括幕后的这种八卦新闻——对不起,应该是旧闻——都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特别是李子,在贡献了非常含混的朦胧的这么一篇解读以后,被千夫所指,于是他又补了一篇对解读的解读,基本上把前因后果说得比较清楚了,大家可以先看看。

然后我就直接开始解读。首先要说的就是,《虹》这篇小说跟秦德君这个名字是分不开的。因为茅盾在自己的回忆录里面完全不提这个人,所以他们俩之间的一切关系,我们只能从秦德君自己的回忆录当中去获得。靠不靠谱呢?基本上是靠谱的,因为他们俩还有很多的朋友,这些事迹肯定是存在的。

如果按照秦德君的说法,《虹》这篇小说基本上是两个人合写的。因为《虹》的原型,梅行素的原型,主要是采自秦德君的闺中密友,也是革命同志,叫胡兰畦。我们看看胡兰畦的回忆录的目录,你就能看得出来她的人生,跟梅行素的故事重合得有多厉害,比如从成都到重庆,再到泸州,最后出川去参加全国学生联合大会,这一切都是非常的符合。

第二点就是,在写作的过程当中,不仅仅这个原型是秦德君提供的,而且稿子的抄写也是她完成的,还不仅仅是抄写,因为茅盾本人并没有去过四川,所以关于成都啊重庆啊泸州,包括怎么出三峡,等等的细节都要靠秦德君来提供。而且秦德君还要帮茅盾把小说里面的对话给改成四川话。我们真的可以说,这部作品其实是茅盾和秦德君两个人的合作。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1930年他们俩分手的时候,还有一个四年之约,说四年以后,茅盾攒够了稿费来付支付离婚的费用——这个时候茅盾的原配向他提出了非常高昂的离婚条件——说攒够钱以后我就离婚,然后我们再百年好合,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把《虹》这篇小说写完。这也回答了“为什么《虹》这部小说,眼看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候,却搁笔了”这样一个问题。

虽然说秦德君和茅盾合写了《虹》这篇小说,但是我要说的是:有一句话始终是有道理的,那就是“小说是小说家的假面舞会”。梅行素不是别人,她就是茅盾。茅盾写这篇小说,看上去是写一位女性的成长,但其实他写的是他自个儿。

茅盾为什么要写这篇小说?秦德君说,就是因为茅盾之前写的《追求》《动摇》《幻灭》这三部曲,在上海遭到了左翼文艺界的批评。茅盾觉得应该写一篇小说来挽回影响——因为他本来是上海左翼文艺界的一员主将,现在好像感觉是落后了。更重要的,在于茅盾这个时候脱党了,秦德君和茅盾都属于跟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共产党员。

秦德君自己说,她刚开始之所以会跟茅盾一块去日本,也是因为两个共产党员可以比较方便地在一起——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发生任何的感情关系。秦德君说,我从来不知道茅盾那个时候已经脱党了。她想着,他们俩都跟党组织失去联系,在一起的话,他们日后可以互相证明对方的清白。

问题是,后来当秦德君需要证明的时候,她要求茅盾为他正名。万万没想到,茅盾不只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而且他还脱党了!

什么叫脱党?脱党就是公开发表了文字,表明我和党脱离关系。当然茅盾发表的,不是一个非常正规的声明,而是1927年8月19号发表在武汉《中央日报》上面的一首诗,叫做《留别》,里面说:

暑季亦已快完,

游兴早已消完,

路也都走完,

话也都说完,

钱快要用完,

一切都完了!完了!

可以走了!

 

比这首诗的发表更糟糕的是,茅盾当时本来是受托要将一张支票带给即将在南昌起义的共产党部队,但是茅盾失约了,反而是用这笔钱做了买路钱去了日本。这种脱党行为在当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茅盾就没有办法为秦德君做证明了,他只是写了个材料,说秦德君当时“思想上是进步的”。这对于一开始就是以“同为党员”为先决条件,跟茅盾在一起的秦德君来说,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这也是非常吊诡的一件事情。因为我们知道在1927、1928年大革命失败前后,文艺界最著名的一种思路,就是“革命加恋爱”。实际上在茅秦这段关系当中,革命和恋爱都遭到了失败。茅盾写《虹》这篇小说,其实是要投射出自己的心态,就是梅行素在“革命”和“性”这两方面都获得了觉醒,而且最终是找到了希望。

所以我为什么说梅行素是茅盾自己?你想茅盾此时脱党,而且做出了失职的行为,然后东渡日本。在日本流亡的苦闷当中,他写这篇小说,其实是为自己,你说洗地也好,表白也好,总之他的内心其实带有非常复杂的色彩。从这个角度再去看《虹》这篇小说,你是不是会看出不太一样的一些东西呢?

说到“革命加恋爱”其实很有意思,因为这两件事情本来都是很简单的。革命就是被压迫的阶级,希望能够获得他们没有的权利。而恋爱嘛,就是人之大欲存焉,对吧?不管从欲望来说,还是情感上来说,人人都有求偶的需求。

但是这两样东西,在那个时代,它变成了意识形态。最好玩的地方在于,茅盾之所以可以脱党,就像梅行素一样,就是你出走也好,你脱党也好,其实是可以在这个社会上找到一个饭碗的。也就是说,茅盾即使不去献身革命,他也并没有性命之忧,用梅行素的话说,就是“总不会饿死!”在不饿死的情况下,他们来谈革命和恋爱,其实就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追求,对不对?

但这种追求被意识形态化以后,它带给我们的,或者带给当事人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所以“革命加恋爱”这句话里,最重要的,可能是这个“加”字。

时间关系,我就不说那么多了,更详细的解读,以后有空慢慢再聊。希望能够引起你的兴趣,然后也去读一下《虹》这部小说,我觉得真的还挺有意思的。

关注早茶夜读,从此阅读有谱系。今天就这样,我们下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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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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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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