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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悉吴福辉先生于今晨在加拿大因心脏病去世,发旧文一篇,以寄哀思。
 
 
一般说到文学史,总是喜欢分为“个人写作”与“集体写作”。我则更喜欢将文学史分为以下三类:(一)“知识型”文学史,以大量的高校教科书为代表,重点是作家作品介绍与分析;(二)“理念型”文学史,以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为代表,特点是用一种独到的文学理念贯穿全书;(三)“研究型”文学史,特点是熔铸各家之长,集大成于一身,它们不是为一般入门者准备的,而且面对有知识准备的阅读者。这样的文学史,前有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今有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
 
图文本如今是时尚,大部分却是“有图固佳,无图亦可”,更有甚者,是有图反成赘累。《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则不然,图与文,同为作者手中揭开中国现代文学层层面纱的两把利刃。现代文学图影也是汗牛充栋,大学课堂上的PPT里俯拾皆是,但是能够体现图文之间的张力的“左图右史”却很难有人达到。在我过眼的书中,《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是图文结合最有机的。如果你去过北京或上海鲁迅博物馆,或是作者吴福辉供职数十年的中国现代文学馆,你会明白这种图片的丰富性与有机性从何而来。
 
不过《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最让我心折的,还不是精心挑选的大量图片,甚至也不是提供空间想像的地图(如《全国白话报分布图》《上海话剧演出场所地图》),或一目了然的统计表(如《〈阿Q正传〉主要中外版本和改编本插图本》)——对于一位成名垂三十年的现代文学研究名家来说,资料工夫的完备是基本的,虽然其形式之新颖,亦可大赞一笔。
 
于现代文学初窥门径者而言,此书“一编在手,胜却百书”之处,在于它如传说中的干将,博采众铁之精,和上自己的血,铸出来的一柄名剑。举凡近年来现代文学研究领域取得突破性的理论、成果,如媒体研究、晚清发轫期、翻译与文学的互动、文人经济生活考察,特别是通俗文学的地位与功能,本书都如海纳百川,扫数收入,而且粘合之间,不见斧凿痕迹。作者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再深入细读,才会发现,虽然作者熔铸化用了诸家之长,“自家面目”仍是十分清晰。吴福辉先生对文化地理学向来重视,早年以“京海之辨”的比较研究蜚声学界,而今万变不离其宗,终究出发点与重心还是落在了“地域/都市”这个现代性生成的基本因素之上。大家知道,现代文学三十年,加上晚清近八十年,大半地闪展腾挪,恰恰都是在北京、上海之间上演的“双城记”,再加上苏州、香港、广州、昆明、重庆、桂林、延安等“多城记”,贯穿始终的乡土文学,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故乡,也无一不是都市的映照下,才得以显现它的独特与陌生。
 
抓住了都市这个基点,则大众文化、市民文学、先锋文学(新文学)、文人的生活与交游、印刷资本主义等等概念,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插入这一部“发展史”当中。
 
 
这可能便是《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一书的最大魔力,看上去叙事是那么顺畅与轻松,细节、轶事、场景俯拾皆是,似乎作者只是一位愉快的讲解员,带领读者在现代文学的宝山中往复游历,一旦踏出景区,回首来途,才蓦然惊觉,作者已经用历史叙述与文本分析的断片,搭建起了一座华美的楼宇。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了作者的潜在思路,随他经历了一次畅美欢悦的文学史旅。
 
这便是吴福辉先生的“暗算”。被暗算的不单只读者,还有在读者心目中中国现代文学史日益枯干、定型的印象。吴先生笑眯眯刺出一剑,便刺出了现代文学史写作的一种新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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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645篇文章 20天前更新

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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