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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今天各位的光临,也感谢刚才那么多朋友的发言,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提出的问题,对书也好,对孩子教育也好,都特别感谢。刚才我一直在记笔记,同时也激发出一些新的想法。
 
《早生贵子:帮不了你养娃,但能帮你觉悟》这本书里面的内容非常庞杂,各方面都有,随便抓出一个线头,我们就能聊半天。今天来之前,我想的就是抛开这本书来聊聊。这次那么难得,下雨天,中秋节,还在疫情的阴影之下,咱们好不容易能够聚一次,我觉得多聊点当下的所思所想,或许能够把养娃这个问题会变得稍微不那么细节化。
 
01
 
交换焦虑或抱团吐槽,都没有建设性
 
刚才几位都说了,这本书也不是技术性的。坦白说,咱们每个人面对的阶段不一样,比如刚刚生完小孩的朋友的关注点,像阿飞这种已经上岸的,他们的关注点不一样,我的小孩明年小升初,我的关注点又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个场合讨论技术没什么意义——有一次吃饭,我发现全桌就绿茶一个海淀家长,最后就掉入到一个“如何鸡娃”的技术性讨论的陷阱里面去了。我们不是为了愉快的社交才坐在一起的吗?为什么就变成交换焦虑了呢?最后大家都唉声叹气地离开,我觉得这种交换焦虑,是没有意义的。
 
那如果大家一起吐槽点什么呢?我有一次跟太太一块儿参加她学生的婚礼,这位新娘学生,是一名小学教师。因为我太太是老师嘛,就被安排到跟新郎新娘关系最亲密的那一桌,现场也没有双方家长,结果那一桌全都是新娘最好的同学、朋友,除了我们两个,全都是小学老师。整顿饭全桌人都在吐槽各种奇葩家长,我们俩作为唯一的学生家长,就特别尴尬。我觉得大家一起骂奇葩,当然是很解气,但如果在座的人立场不一致,每个人有不同的身份,包括爸爸/妈妈,男/女,家长/教师,甲方/乙方,文科/理科,教育者/被教育者,都有不同的苦衷、不同的困境、不同的焦虑要解决。如果我们只是在一起吐槽,是很难有什么建设性的,用于婚宴则可,用于读书会就有点浪费大家的时间以及心情。也可能对心情有帮助,但是对成长没有帮助。
 
我想谈的一个点是:最近大家都知道“双减”这事影响很大,接下来每个孩子都会碰到这个问题,我自己的小孩也是,包括他以后中考、高考的时候可能都会面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教育环境,他很可能会无所适从,因为他们正好是第一波——头一波的小孩肯定是试错的,如果受到任何的折损,也没地方说理去,就像有些人“生于非典,考于新冠”,也没办法,这就是命,一点办法都没有。
 
02
 
思考教育问题,要有超越性
 
但是我觉得思考的时候可以有超越性,不要光想着自己小孩的问题,人会变得相对理性。我试图借助教育问题,回顾、探讨中国曾有的教育制度,尤其是研究中国传统教育,会发现传统教育并非以个人或核心家庭为单位,所有人想的都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小孩会怎么样。
 
首先在古代是没有计划生育这件事情的,没有说限制你生几个,你生不出来只是你的命不好,而不是说你不能生。
 
其次,你跟你的同辈兄弟的子女的关系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不是只是过年吃顿饭,问问侄子侄女们学习好不好,挣多少或者结不结婚的问题,而是会真的要把他们当成“从子”来看待。下一代中的每一个人,只要出息了,就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福祉,因为家族跟你是息息相关的,这套成才系统,跟东方的宗法体制是密切相关的。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可以“东方不亮西方亮”,不会将赌注全部投放在某一个特定的跟孩子身上。
 
像我高祖的父亲(应该叫天祖),杨福臻。杨福臻兄弟两个人,大哥杨福臻考科举,中进士,然后当官,弟弟杨福申身体比较弱,就在家里好好守着,收田租支持大哥,还有侄子。杨福臻只有七个儿子,但是传下来都知道叫“杨八房”。为什么是八房?因为杨福申的孩子也算在其中。八房是一体的,并不因为父亲不同就厚此薄彼,这就是家族共同体的力量。
 
以前的大家族都是这样,后人看见的成功者就那么几个,另外有数量多得多的庸碌之辈。这里存在一个现象叫做“幸存者偏差”,外人、后人看到的是最牛的那个,就会觉得:哎呀,这家的教育真是好!其实也是也不是,如果全族都没有读书的机会,那当然也谈不上成才,但同样的教育环境,谁会成才?这是一个机率问题。
 
而且古代科举异常强调教育体系中的师生关系。以前我也没有这个概念,后来你看到天祖、高祖的朱卷卷面才发现,一个人在考进士时,是要把自己从启蒙学“上大人孔乙己”开始的老师的姓名,都要列到朱卷上去的。换句话说,教育的售后服务,要追溯到最早的教育者。
 
中国人为什么总强调“天地君亲师”,师的位置那么高?对老师的尊敬,老师承担的责任,都是巨大的。你的学生一旦出息了,光荣榜也好、耻辱柱也好,你都是逃不掉的,师生关系非常严密。《三字经》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其中的抚养职责与教育职责是分离的,这倒暗合了“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条现代职场法则。现在十分强调家庭教育,某种意义上将教育压力大部分转嫁到了父母身上。可是很多教育,父母并不适合,父母重要的是影响孩子的家庭人格,以身作则,展示品行,而不是承担从知识传授到行为规范的全能型角色。让每个父母都成为全能型教育者,必然会带来效率的低下与教育的失范。父母苦不堪言,教师也变成了职责单一的打工人,可以说是一种共同沦陷。
 
因此古代的教育体制与现代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教育效果也大相径庭。刚才有几位朋友谈到我在《早生贵子》中对《弟子规》的批判。《弟子规》放在古代,有它的合理性,它那些条例就跟军队里的军规差不多,比如说当父母或家族分配你一个任务的时候,你要无条件地好好完成,同时对上级保持态度的谦恭(“一切行动听指挥”);你所有的收入都要上交父母或家族,由他们分配(“战场缴获要归公”)。同样,就是军队里的供给制,终身制,父母或家族也要保证你一辈子所有的花销,教育,婚姻、立业,等等。这种体系中的代际关系,当然就会像企业中的老板与员工一样,老板有权要求员工听话,只是企业管理有优劣之分,会有优胜劣汰,管理不当、不能激发后辈潜能与奉献的家族也会逐渐没落。
 
但是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社会的组成实际上是一个个核心家庭。在核心家庭中,再用以前的思路去要求下一代,两代伦理关系就会出非常大的问题。因为下一代越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都越不会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塑造自己的人生。
 
现代社会最大的教育吊诡,可能是我们无法保证父母的要求是合理的。今年上半年有一部圈内很多好评的电影《寻汉计》),你们谁看过?里面主人公有一段话很有意思。大意是说,我们从小就以为大人什么都懂,他们会安排我们的人生,但是真的长大后,反思一下,他们懂什么啊?人生那么多路,他们不过就是选择了一条路而已,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应该走哪条路?这种思考,就破除了对所谓“家庭权威”的迷信。事实上,大部分父母会面临这样的尴尬:早晚有一天,你的权威会被破除掉。小时候你越像神,最后你就越会被小孩蔑视甚至唾弃。现在这个社会的信息量来源太多了,不是说你教他什么他就会听什么的——凡是有这种“塑造孩子”野心的,我觉得多半都会遭到很大的问题,早晚都会被反噬,不在青春期就是结婚后,早晚有一天会出现问题。何况这个过程当中,要塑造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成本,时间、精力、金钱、心情,都非常巨大,把全付希望都投到小孩的身上,对父母自己的人生应该也是一种摧毁。
 
虽然不应该给单亲家庭贴标签,但是单亲家庭确实更容易把小孩变成唯一的希望,好像父亲或母亲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只能希望靠孩子出人头地,帮父母扬眉吐气。这就很可怕了,小孩就变成父母自我证明的工具。用别人来证明自我,类似像秦始皇发配一百万劳工去修始皇陵是一样的,对被使用的工具人极不公平。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建立某种超越性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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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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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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