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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不鸡娃,当父母的回报在哪里?
 
其实我觉得与鸡娃相比,不鸡娃其实需要更强大的心态。如果父母都没有权利,或者没有欲望去塑造自己的小孩,那么辛苦为人父母的奖励在哪里?换句话说,就是当父母图什么?如果你要养小孩,你要为TA投入那么多金钱、时间和精力,但是你又不能管TA,你又不能决定TA的未来,只是付出,没有收获,那为人父母的乐趣在哪里?我觉得很多人养娃的乐趣,主要是来自于能够去像玩游戏一样,能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制造什么样的人生。而且这个小孩的成就会成为父母的面子,会给家族添彩,这是另外一重的回报。
 
如果连鸡娃都放弃的话,为人父母的乐趣在哪里呢?真的像胡适说的:我不要儿子,儿子自己来了,我不要他当我的孝子,只负责把他养成一个社会需要的人——这个虚了,我为什么要给社会提供需要的人?这不是我的义务。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丁克肯定会越来越多,因为现代人想不通这个道理:我为什么要养娃?吃力不讨好,而且风险很大,因为只有一个实验对象,失败了怎么办?这样说着说着就会走到一条死胡同,那就是天问“我为什么要孩子”。
 
06
 
走自己的路,而且走到底
 
这就让我意识到一点,家庭的模式、育儿的模式,有很多不一样的类型,真的不要特别自信地说:有一条路是最正确的,我们,或你们,一定要按照这条路去走。因为这样的话你就被一个东西给控制了。上次凤梨在播客节目上讲了一点,要教会小孩玩游戏,而不是被游戏玩。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让主流的意识形态——育儿也是一种意识形态——不要让这种意识形态将你绑架,这样你就没有任何的空间寻找自己的道路了。
 
育儿真的是很私人的事情,每个小孩都不一样,而且即使你生个两三胎,样本量仍然不够,所以我们没办法真的比较自己的教养方式,是对还是错,每一种选择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当然一开始是可以比较的,比如说养得不好,孩子就生病,这肯定是错的。但脱离了身体的范畴,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要拿出鲁迅说的那句话了。鲁迅说魏晋的阮籍,每次到了歧路走不通的时候,就“大哭而返”。鲁迅说我在逢到歧路的时候,决不大哭而返,我至少在刺丛里面随便走走,实在不得已了,就爬上树。如果有老虎来吃我,我就把自己用腰带绑在树上,死都不让它吃我。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真正成为独立的人,需要具备的一种素质,就是要有某种决绝的态度,我选择的路,我要把它走到底,是什么样我都接受。
 
我常常用一句话概括这种想法,叫做“追求最好,但接受随机”。这里的关键,是怎么样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好多人在做儿女的时候都会经常想,如果我将来做了父母,要怎么怎么样,不会怎么怎么样,对吧?但事实上你仔细想一想,你自己做了父母以后,你有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怎么怎么样?我就经常很恐惧,因为我经常发现,我说我儿子的话,都是我妈从前用来说我的。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用了转述方式,说:“你知道当年我像你这样时,奶奶是怎么说我的吗?”
 
这种不经思考、不言自明的,认为有一条最好的道理,特别是认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样一种思维是特别有毒的。但是父母老检讨自己,养娃的乐趣在哪里呢?但是我觉得也没关系,就算咱们不需要为人类繁衍、抗拒老龄化做贡献,那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即使过程很糟糕,也不失为一种体验。不管怎么样,父母都是要爱这个孩子的,这是伦理的底线,只不过这种爱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表现出来,是可以选择的。
 
我是希望有朝一日,即使小孩成年以后,他仍然是可以跟你展示他大部分的真实面相,而不是说只是回家做一个乖宝宝,或者做一个很冷漠的相处者。但是你也不要指望他一定能够与父母互相喜欢——父母子女,并不是互相选择的结果,所喜欢不喜欢都是非常正常的。一定要有这样的一个心理准备。
 
我觉得我写这本《早生贵子》也好,现在还在不断地思考也好,都是在做某种意义上的心理准备,因为小孩的路还很长,他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可能往这边走,可能往那边走。从父母心理上说,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要有能够接受和应对的准备,除了吃喝拉撒这些实际的焦虑之外,还是可以想一想这些的,因为早晚总会遇到这些事。
 
我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我们一定要会换位思考。
 
昨天我跟我学生朴微说,今天开完读书会我要跟你谈谈论文,然后他就发了一个“发抖”的表情。以前的学生基本也是这样,每次我一说要谈谈论文,大家都一付生不如死的样子。
 
其实换位一下,我自己在读书的时代,听说老师要盘问我的论文,也会非常紧张。这种紧张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觉得在于我们从小有一个模式:不管是老师还是父母,对你寄予了某种希望,如果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小孩,你就会认定自己应该去满足这样的希望,所以你总是会处在一种恐惧当中,会恐惧自己完不成长辈对自己的希望,尤其是长辈在你身上势入比较大的时候,又是学区房又是高价课啥的,你的压力是巨大的。
 
我回顾自己求学经历,发现我在心底,也很怕长辈看好我,对我有什么期许。因为长辈的看好,就意味着会给你一份责任,好像你要按照他指明的方向去走,才对得起他对你的看好与提携,但这是很大的压力。朋友之间,能帮就帮,互相提携,总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长辈的期许不见得是你自己想走的路。这种时候往往会带来不必要的压力。我一向说中国的教育问题,基本上责任是上位者的问题,因为规则是上位者确定的。包括刚才江河讲到的家校矛盾的问题,其实我想它就是大家一直习焉不察的一种模式的冲突,就是谁有期许权,要满足谁的希望的问题。
 
其实我最近已经在有意识地跟我儿子谈这个问题,我说你一定要想清楚,谁跟谁是一拨儿的。你一定要认知到,现在是爸妈跟你一块儿适应与对抗教育体制,我们要想办法让你既能完成应有的教育,又尽量减少在这个体系受到的的伤害——关于这一点我在《早生贵子》里讨论过,学校系统没有义务也没有可能来因材施教,它一定选择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在一所学校里面,压力最大的要不是优等生,要不是差等生,我希望自家小孩最好是中等偏上生,这样压力最小,或能有更多时间空间寻找自己的兴趣。
 
所以作为小孩,也脱离开这种应激反应的情绪,好象谁管你都是害你。你要想清楚:谁和谁是一拨儿的,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怎样能够用最小的成本完成教育,而不是说父母是教育体系的帮凶,来一起迫害孩子,也不是说家校之间总是内耗,老是扮演罩着自家孩子大哥的角色。这一点上我觉得大家自己要想通,小孩能理解事情以后,也要跟讨论清楚。
 
这里就用到那句话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不理解这个问题的话,革命就会失败。”最后把这句话送给大家,好好想清楚,真的,这是很重要的思路和立场的转变。
 
《孟子》里有一句话,说“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两代之间,互相有这种高密度的、小环节上的失望是非常正常的。互相失望,也没什么关系,不伤及根本的伦理亲情就好。“父子之间不责善”,记住这句话就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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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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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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