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飞机晚点，16日到佛山已是傍晚，当天没有出门。17日一早，去中医院体检，才算重晤分别近一年的佛山。

路过大学外边商业街时，店铺差不多已经开门。一间铺面挂着“现磨豆浆”招牌，一个长相很体面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前，目光炯炯注视走过的人们；另一个卖炖菜的铺子里，则是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伙计，也在看着路过的人。我在佛山，常常见到中年老板这种专注目光。这条街上，还有一些外地籍小贩也在做生意，但他们就只是做生意而已，并无这样的专注神情。我想这或许是广东人与外籍人的一个微妙区别。二十多年前刚来广东，就发现这边人们对于谋生计远比内地人更虔诚，他们会尽可能地抓住挣钱的每一个机会，认真对待每一单生意，哪怕只能挣几分钱。“生意”这个词真是造得好。除了能传达一种很深的意蕴，还带有几分浪漫呢。汪曾祺老诗云：“但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此生意固非彼生意，但都有类似的浪漫意蕴。教室听课的学生，专注不专注，从眼神是一眼就能分辨的。中年男子并不吆喝，但他的专注，能够让他捕捉到行人发出的对他的生意有无动念的信息，无声地告诉每一位潜在顾客：请过来，我已准备好随时为您服务，您不要点什么吗？如果不曾来过南方，那么回忆一下西餐厅里称职的侍应生，就有那种随时专注于每一位客人的目光和神情。

我喜欢这种将生意当成生意的生意人，不喜欢成都和许多内地城市常常遇见的懒洋洋对顾客爱理不理，或者专注于手中的牌根本不搭理客人的小老板。你如果这时专注的是麻将，那就干脆先将店子关门得了。

无论在香港或是南方像佛山这类有较深厚的商业传统的城市，其商业文化与内地是不大一样的。

与老伴上了一辆有些拥挤的公交，三个靠车门的年轻人同时起来让座，这也令我感动。在让座方面，成都在全国大约居于中游，有赶快给老人让座的年轻人，也有赖在黄椅子上装睡着装沉思的人，让白发苍苍的老人抓住扶手站在他（她）身旁。尽管我也算是老大爷，却不得不起来为更老的人让座，而年轻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两个老人相互谦让。一直认为，让座这件事，很能反映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是一个外来者对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我们对于秦皇岛和威海的好感，就是从公交车上人们会主动为其他人让座开始的。今天一天内乘过数次公交，也数次见到年轻人为老人让座（现在出门的老人也真不少，一来就是一群，于是让座变成了集体行为）。在医院体检，在火车站购票，乃至在一家医疗器械商店看制氧机，在一个房屋中介咨询，都享受到很好的服务，遇到的年轻人轻声细语，礼貌有加，也很耐烦。过去在这里生活二十年，怎么不曾特别觉出佛山年轻人的可爱呢？这些80后90后的孩子，他们是在怎样一种文化环境与氛围中成长的？尽管这几年佛山经济不太景气，可是人们显得安详，精神状态不错。有了这样的精神状态，一旦危机过去，佛山的振兴是可以期待的。

佛山这座城市，面貌变化不大。江湾路，松风路，火车站，汽车站，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筷子街一带，甚至与二十年前比没有两样。路过松风路莲花路交汇处，瞥见几条小巷，非常窄小，墙和建筑都很陈旧，可是青石铺就的路面干干净净，像是用水刚冲洗过（佛山历来有水洗街面和住宅楼梯的传统，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曾是全国卫生红旗），看上去非常舒服。一个城市，无论有意无意，如果能够保留一些街道建筑原貌，乃是这个城市居民之幸，亦是外来游客之幸。

佛山的公交车，都不大，适应城市路窄弯多；车上设施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都很干净，而且车的密度大，一辆接着一辆。当然这样增加了人力成本，但乘车人不用长久等待，车上也并不十分拥挤，高峰期过后车里甚至很空，是成都所不及的。车门旁立柱有按钮，到站一摁就会停，无须再大声叫停。65岁老人即可免票，60-64岁半老人则是七折票。我去梁园，门票10元，半老人半票，65岁以上免票。几乎所有城市免票的年龄门槛都是70岁，佛山实行65岁标准，是很个别的；佛山的公厕从来不曾收费，这些地方佛山都领跑全国。

我们现在有资格享受免票了，可是也就要告别佛山，我们的户口，已迁回到1988年的出发地。有些惜别。以上的文字，也只说佛山的好。这样甚好，毕竟在这里走过了我们的中年。今后或者不会每年来此，留下的印象，都是美好的。

                                                         2011.10.18晨7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