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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如果你真的做学术论文,必须要遵守这些应有的规范,现实中大量不规范的存在,不能说明规范的不合理,而恰恰说明规范是合理的,因为不规范的东西很多是无效劳动。

阅读邻居第27期

主题:尴尬的龙

书目:《中国龙的发明——16-19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

时间:2014年8月30日14:00

地点:读易洞

参与者:@杨早 @绿茶 @邱小石 @施爱东1 @上海黄佶_2 @蒜蒜 @半价优惠 @沉醉寒冬 @淑婵想 @曹霞 @卫纯swordway @讷言敏行的猪 彭渝喻 李扬

(6)明晰的结论并不是人文研究的唯一目的

读邻廿七(6)明晰的结论不是人文研究的唯一目的

绿茶:你说的民俗学是变的学问,这个和历史学的区别在哪儿?

施爱东:其实在顾颉刚的阐述里面,他认为民俗学是历史学的一部分。过去历史学关注的是帝王将相,关注大历史,而顾颉刚认为这样的历史观念是有缺陷的,真正的历史还需要加上民众的历史、平民的历史。过去的历史从来不关注下层老百姓,不关注那些柴米油盐的事情,他觉得应该把这些东西加进来,以弥补大历史的不足。

杨早:我补充一下,比如说以前的中国的历史大部分叫信古,比如说曾纪泽回答老外的回答说,龙肯定是有的啊,古书里面记载,说肯定是有。然后再讨论我们现在没有见过龙的问题。顾颉刚先生创造的是疑古,疑古学派典型的观点就是认为很多东西都是层累沉积的,像房子一样,一层层加上去,这个东西会变异,加的过程当中越变越变,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还有一种是释古学派,释古学派认为顾颉刚那个无事不疑也太厉害了,全部都看成变也不一对,因为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二重方法进行解释,这是近代史学界几大流派。

我提一个我不懂的问题,西方如果都是把dragon理解成凶恶邪恶的东西,“龙骑兵”是怎么来的?

黄佶:我看到有一个学者讲,龙骑兵的翻译就是因为把龙翻译成dragon引起误解了。现在还有一点是肯定的,欧洲有些国家是崇拜dragon的,拿dragon作为他们城市的守护神。最著名的就是威尔士公国,是崇拜dragon的。英国征服威尔士的时候就有一本书讲英国征服威尔士的过程,这个是叫Tame dragon,就是驯服dragon,就是爱德华一世如何征服威尔士。所以刚才有朋友说,为什么有好的龙,可爱的龙,比如《驯龙高手》。实际上有一位德国学者,他一直在长期研究东亚文化,他比我们中国人更积极呼吁大家不要把龙翻译成dragon。我看他的文章以后恍然大悟,他说,不是欧洲的dragon变友善了,而是这个欧洲的dragon被人降服了,所以它变乖了。按照这个线索,比如你身体得了病要治疗,西方人叫Tame dragon of the XXX。我们中国人愿意被西方人驯服吗?

杨早:中国翻译成《豢龙者》。爱东是金庸专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射雕里面有降龙十八掌?根据里面全部的招数名字,什么见龙在天、亢龙有悔都是出自周易嘛,周易没有降龙的概念,为什么集合起来变成一个降龙十八掌,每一招都跟龙有关系,为什么叫降龙十八掌?降龙是佛宗的概念,名字是佛经,内容是周易,怎么拼一起的?

卫纯:乱炖。

黄佶:龙的起源还没有定说,我最近提出一个新的解释,龙起源于河流的善恶二重性。因为河流对于我们人类是有好处的,我们人类早期部落都要选择河流边上住,但是河流一旦泛滥我们也吃不消,所以人对河流又敬又惧,由它慢慢演化出来龙的形象就是善恶两重性的。中国神话里面很多,杀龙,屠龙、降龙都有。尤其是龙被皇帝用了以后,恶慢慢就被淡化了,白龙马被骑着等等,主流变成了龙是好的了,比如乘龙快婿,人中之龙等等,但是像施老师说的,就是量。现在有很多学者说为什么中国的龙也可以翻译成dragon,因为中国的龙不好。

读邻廿七(6)明晰的结论不是人文研究的唯一目的

李扬:我突然想到八旗,也是龙的,代表一个帝国的形象,这个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清帝国非常强盛的时候反而没有非要凸显龙。

施爱东: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因为一本书的容量有限,个人精力也有限,我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有些问题,你明知道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手头的材料不充足,你就不敢随便乱写。观点人人都有,但要用论证来落实你的观点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它需要海量的资料和阅读。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当清王朝刚刚从明王朝那里把帝国接手过来的时候,它明显沿袭了明王朝对龙的尊崇。正是由于这种龙崇拜,人人都想要,所以到了清代后期,由于皇帝和众多王公大臣相互制约,彼此妥协,大家都在争着使用龙纹,那些贝勒、王子什么的,尤其是皇家血统的族裔,理论上他们也是龙子龙孙,他们理应可以使用龙纹。所以慢慢地就只能逐渐把龙纹的使用权不断下放到整个族群当中,通过不同的龙纹和颜色来区分等级层次。《中国龙的发明》在“龙旗”这一章就说到了,到了晚清的时候,没有办法,龙旗日渐下放,最后被下放到汉族的水师军营了。正因为龙旗的族群特征非常明显,所以曾国藩在用它来做水师军旗的时候就非常谨慎。恭亲王跟曾国藩商量,把这个龙旗下放给你们水师也用用?曾国藩一听就吓毛了,他诚惶诚恐,我们汉人怎么可以用龙旗呢?要不这样,剪掉一个角吧?做成三角龙旗。由此可见,龙旗的使用权是不断下放的,清王朝甚至可以把龙旗的使用权当成一种恩赐,当成是对使用者地位的一种提升。举个例子,过去省部级干部才有资格坐红旗轿车,现在,允许部分厅局级干部坐红旗轿车,这些待遇得到提升的厅局级干部就会感恩戴德,终于,我们也可以坐红旗轿车了!就是这种感觉。

黄佶:我在西方碰到大量的中国年轻人,完全站到西方的立场,包括对中华文化的诋毁。现在大家不敢反对政府怎么办呢?通过伤害祖国的利益表达对政府的不满。实际上政府和祖国是要分开来的,包括我们现在很多人说要钓鱼岛干什么?要西藏干什么?实际上是通过伤害祖国的办法表示对政府的不满。而且很多年轻人开口就美国怎么样,我最后也开发出一个反驳的方法,我说你拿到美国绿卡没有?在拿到美国绿卡之前你不要以美国人身份来说话,中国这么大一块土地就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今天这块让掉,那块让掉,以后政府换掉,你全部土地都没有了,东海、南海都没有了,日子怎么过?那本书的结语就是我的收获超过了翻译本身,这已经不仅仅是怎么翻译龙的问题,涉及到文化、观念,政治的问题。我认为你们出版界是有义务的,有时候要冒点风险,打点擦边球,这个是我们要完成的使命。

读邻廿七(6)明晰的结论不是人文研究的唯一目的

讷言敏行的猪:我看了施老师的书,我有一个关于研究方法的问题,杨老师有一个人文班,我们讨论人文学习的一些问题,在交流的过程中,杨老师觉得理工科的人好像是比较绝对,沟通起来会有一些障碍。我看到施老师的书,看到一些熟悉的理工科的研究方法,我会注意一下。刚才您谈到,您的研究方法把研究资料都写得特别密,这个方法是不是在人文学里面是很典型的研究方法?我想听听杨老师对研究方法的看法。是不是我们人文科的研究会有一些结论是非常立得住,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的。

杨早:第一,我不知道你说沟通障碍是指什么,但是如果回过头评价,比如说,从材料的封闭型,把材料封闭起来,在这个方面竭泽而渔,这肯定是人文学科也好,社会学科也好,都会追求的一个目标。这么多材料可能就是证明一句话,龙在西方人眼里就代表帝王。包括爱东今天推荐的《泰坦尼克上的中国佬》,我看见亚马逊有一条评论说“就两句话的结论,作者能写出一本书来,可见吹水能力之高明”。他不理解为什么为了两句话写一本书,如果我们写散文的话,没问题,我靠理解力,感悟力,或者想象都能完成,我有两个例子,再点出结论就可以了。但如果你想做到——清儒有一个说法,叫做“每下一义,泰山不移”,想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要能竭泽而渔,论证的前提还是有封闭性,在边界里面,这样你的史料和论据不会遭到大的挑战。包括像顾颉刚先生,闻一多先生,他们处在是中国现代学术的初创年代,有的时候是会带入个人激情,或是政治目的,这些东西在里面。我们现在学科既然分得那么细了,研究和非研究的东西已经分开了,很显然,如果你真的做学术论文,必须要遵守这些应有的规范,现实中大量不规范的存在,不能说明规范的不合理,而恰恰说明规范是合理的,因为不规范的东西很多是无效劳动。

​但是反过来说,我刚才提过一下,爱东的史料或许无懈可击,但我并不认为他的史料和结论之间无懈可击,我觉得他有的话说得太绝对了,有些结论可以再说得复杂一些,说得再犹豫一点、开放一点,这是我的看法。我觉得人文研究很多时候没法得出一个特别扎实的结论,没有那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因为有太多的例外。人文学和理科的实验方法不一样,只要稍微有一个小小的变量,或者新的材料出现,结论就很容易出现问题。我承认说爱东这本书的史料选择和封闭已经做得近乎完美,但是从史料到结论,我觉得还可以再往回收一收。爱东结论下得这么明晰,跟他的理工科背景是有关系的,如果要我来说话,可能会更柔和一点。当然结论就会显得游移,没那么痛快。有人会说,有什么价值呢?你们都没得出一个明晰的结论——我们经常被人攻击这一点,你说半天,得了什么结论?可是明晰的结论,并不是人文研究的唯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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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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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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