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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爱东:只有忽略小概率事件,我才能对这个事情做出一个相对明确的判断,并且把它清楚地表述出来。我当然知道绿豆和芝麻的存在,但我不说,我认为它在西瓜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这就是学科差异导致的我和杨早的思维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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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尴尬的龙

书目:《中国龙的发明——16-19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

时间:2014年8月30日14:00

地点:读易洞

参与者:@杨早 @绿茶 @邱小石 @施爱东1 @上海黄佶_2 @蒜蒜 @半价优惠 @沉醉寒冬 @淑婵想 @曹霞 @卫纯swordway @讷言敏行的猪 彭渝喻 李扬

(7)绿豆和芝麻在西瓜面前不值一提?

施爱东:我补充一下,以此说明理工科跟文科在“竭泽而渔”这个问题上的思维的一个差别。

竭泽而渔这一点,刚才杨早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再详细说了。正是因为好的人文学者做研究,都希望竭泽而渔,所以他们会特意避开那些比较大众化的、材料过多的选题,因为他们无法对这样的选题竭泽而渔。他们会偏爱选择偏一点的、小一点的选题,这样他就能够把这个选题所涉及的材料都找齐。所以你会发现,人文科学中,越是牛的学者,受人尊重的学者,越偏向于做小题目,因为这样的题目是可以竭泽而渔的。对于像龙文化这样的选题,当然是太庞杂了,谁能够一网打尽这其中的材料呀?龙文化,什么人都在说,这方向的文章,书,汗牛充栋,但是真正的大牛是不会选这样的题目的。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不知道该如何来对待这么一个庞杂的选题,龙文化的材料太多了,多到根本无法竭泽而渔。因此,龙文化领域里面,大多是一些小萝卜头在里面折腾。那龙文化到底该怎么研究呢?必须划定边界!学理工科的人知道,数理方法必须先划定一个边界条件,但是,绝大多数文科出身的人是没有这个概念的。

对于许多文史工作者来说,他认为的边界就是跟这个话题相关的所有材料,假设他要做关于“绿茶”这个人的研究,他就恨不得把绿茶写过的文章,绿茶的生活史、跟绿茶交往的人,一切跟绿茶有关的东西全找齐,他肯定是认为这样才叫“扎实”。又比如,毛主席研究怎么做?正因为有关毛主席的材料太多,学者们无法把有关毛主席的东西都找齐,无法把毛主席走过的地方都走遍,于是,许多好的历史学家就干脆避开了,他怕做不好,不敢做这么大的选题。反而是外国学者能够写出比较好的“毛泽东传”、“邓小平传”,因为他们手上没那么多材料。当然,等他们写出来了,我们的那些认真的历史学家会一一指出他们书中各种细节上的“史实错误”。这就是我们的现当代史学。

如果没有边界意识,面对材料多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怎么办。这个时候就应该引进“边界”这个概念,就是说,我们必须划出一条“有效边界”,在有效的边界之内进行竭泽而渔的操作。可惜的是,大部分人文学者并没有这个意识。也就是说,多数好的人文学者确实有竭泽而渔的意思,但他们没有有效边界的意识,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补充说明。刚才杨早说到了,面对同样的材料,如果要下结论的话,他会下得比我更开放、更犹豫一些,我的结论下得比他武断。杨早说的很是,我自己也注意到这种差异了,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学术背景的差异造成的。这个差异在哪里?杨早是一个纯粹的人文学者,而我是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半路出家的人文学者,

一个纯粹的人文学者,他会考虑事物存在的复杂性、各种的可能性,他会关注规则中的特例,比如,他会说出“只要有一条反例,就说明你这条规则不成立”这样的话来,所以,他们会很谨慎地表述,尽量不对事物做出明确的判断。但是,理工科出身的人不会这样,理工科出身的人更关注概率论,他们甚至会说:“就算洪特规则也有特例,特例的存在并不影响洪特规则的有效性。”对于我这样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来说,我一般情况下是不考虑小概率事件的,我当然知道小概率事件的存在,但是我必须把它当做不存在,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直取事物的主要矛盾,或者说,把握住矛盾的主要方面。只有忽略小概率事件,我才能对这个事情做出一个相对明确的判断,并且把它清楚地表述出来。这在杨早看来也许是不允许的,他会说,你不能因为拣到一只西瓜,就否认了芝麻和绿豆的存在。我当然知道绿豆和芝麻的存在,但我不说,我认为它在西瓜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这就是学科差异导致的我和杨早的思维差异。

举个特别遭人骂的例子吧,最近全世界都流行冰桶挑战,号召大家去捐钱,救助那些罕见病患者,关注渐冻症什么的,但是我没有这种情怀,我是进化论者,我觉得罕见病本身就是上帝要淘汰的,政府救助他是应该的,那是政府的职责所在,但是要说号召全民来关注,我觉得没这必要。

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更容易忽略那些细微的,或者小概率的事件。也许是中了科学哲学,以及进化论的毒吧,你们看我的微博,我几乎从未转发过什么救助罕见病孩子,救助白血病儿童的微博,在我的观念中,我同情这些人,但我认为,救助的关键在于医学进步,如果医学上攻克不了这样的难关,就应该通过自然力量逐步淘汰这种病,否则,逆天而行的结果就是,这种病在人群中的比例会越来越大,将来的社会,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罕见病,人类会变得越来越脆弱。这些人文观点的巨大差异,骨子里其实都有学科的背景在后面支撑。

读邻廿七(7)绿豆和芝麻在西瓜面前不值一提?

黄佶:这是我们理工科的缺点,你前面谈的是理工科的优点,但这个是缺点。

杨早:关于优劣的价值判断不一样。

施爱东:我本科是学天气动力学的。

黄佶:我博士论文是研究超导体的。我们理工科的优点要坚持,但是理工科在文科面前也要虚心,他们的人文关怀我们是要学习的。文科的缺点第一不讲逻辑,第二不讲究证据。我跟他们讨论经济学的问题,讨论十年,最后总结出来,他们整个的理论基础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三个字,我认为。

杨早:今天说到这儿了,我举个例子:我们都知道史景迁,很有名的学者,但是对史景迁评价也是最两极的,这个绿茶很清楚,有的人觉得他就是个小说家,按照钱钟书说法他还是一个失败的小说家。另外也有人就觉得他也很不错。我与爱东也有一段时间讨论过史景迁。史景迁的作品水准差异很大,最好的作品我认为是《王氏之死》,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它的封闭性,封闭在县志与《聊斋志异》里面,然后进叙述与想象。比较差的作品如《追寻中国历史》,一个人写整个中国历史,就是大而化之。本来这就是给西方人看的中国史。这是一个例子,说明同一个学者都可以用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做出不同的效果。

施爱东:我再举一个例子,我有位同事,做的是元白诗派研究。他们做白居易,就是属于竭泽而渔的,只要跟白居易有关什么东西都收。结果他的书稿已经交到出版社了,出版社三校已经出完了,他突然又看到一篇新的材料,跑到出版社去改,就要加一条去。人家都快印了,他又发现一条材料,又去加。他的那个稿子改了十几回,改得出版社是大怒。这个就是很典型的又希望竭泽而渔,又没有边界,没有边界之后这个东西就没法操作。

杨早:我猜之所以总往里面添东西,是因为缺乏一个有效的解释框架,如果这个框架成立的话,我多一条、少一条不影响我的结论。之所以要一直往里加,就因为这个书的出发点本来就是做史料,漏一条都是罪过,但是有框架的话就没有这个问题。

黄佶:我现在也遇到这个问题,我不断发现东西,但是我一定要坚定不往里面加。

杨早:我们今天先到这里。

读邻廿七(7)绿豆和芝麻在西瓜面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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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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