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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景凋年,曾经扪心自问:如果有得选,可以将这个庚子年从生命中抹去,你会愿意吗?
 
想来想去,还是选了“否”。
 
回想己亥年末,对接下来的庚子年,是铆足了劲儿。2020年是汪曾祺先生诞辰100周年。为了赶趟儿,早早在年前就交了两部书稿,又跟朋友设计在元宵节汪先生冥寿,做一场从下午到晚上的马拉松作品朗诵活动。当然,本来也少不得3月5日阳历冥寿在江苏高邮的研讨活动。
 
2020年还是我参与创办的阅读邻居读书会的“读城年”。为此我们也是策划良久,设计了六座城市,分别作为中国史上的城市代表:西安、洛阳、扬州、杭州、泉州、北京。最早的一场定在四月初去扬州。同去的读友团已经组建成功,设计了路线图,连所需费用都已交齐。我还买了一大堆有关的城市资料。
 
自然,后来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而是烟花三月难下楼,天天去小区门口拿快递,隔着一道高高的铁栏杆。
应该说,像我这样,已经很幸运了。师友中有滞留在国外不得归的,天天刷机票;也有今年老人逝世的,住院的,生小孩的,毕业的,就业的,各种兵荒马乱。总之,凡庚子年家有大事者,都平凭了多少麻烦。相比之下,真合了那付老对联“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可惜被关在家里上网课的神兽不肯读书,镇日无聊镇日闲,生出许多闲气。好在,只是闲气。
 
记得2020年2月1日那天,平原老师在“论文衡史”公号上发了一篇2003年的旧文,新撰的按语是勉励学生们“关心国事,但不必整天看/传小道消息,那样会加剧郁闷的。除了力所能及的公益及自保,尽快平静心情,该做什么做什么(比如读书或撰写博士论文)。吸取我们这一代教训,或三月或两年或十年,不断激动、惶恐与埋怨,等到事情过去了,发现自己一事无成”。
 
我听了老师的话,天天强迫自己在家里对着电脑屏幕,主要是打磨自己的几本新书。6月《宁作我:汪曾祺文学自传》出版,8月《拾读汪曾祺》出版。
 
等到七八月天气暖和,疫情也有所缓和,想不到居然又能踏出北京,去上海参加全国书展,去高邮主持读书会,十月去杭州开学会年会,十一月还去了北海与贵阳、四川参会。“2020年会围着汪曾祺打转”的预言,终于还是部分实现了。到年末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汪曾祺百年书画展”,我忝列编委的《汪曾祺别集》20册也全部出齐,总算为“汪曾祺年”划上了一个句号。
 
在疫情期间研读汪曾祺,有一种奇特的不真实感。不是汪曾祺不真实,而是现实显得不真实。2020年,我与徐强、李建新二位合写《汪曾祺1000事》,用叙事的方式解读汪先生的一生,史文交织,似乎慢慢体味出了以前总在引用的“气氛即人物”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样的环境,会产生出什么样的人物。反过来,不理解环境,也就无法理解环境中的人物。返观这个庚子年,倒似乎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三体》中的小宇宙。懂中国的不懂美国,懂湖北的不懂上海,懂北方的不懂南方。大家各活各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鲁迅),所以这是异常缺乏发言欲望的一年。不是麻木或冷漠,而是痛感自己的无知:我对生活、社会和人群的误解,都被2020打碎了。同时,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有了全新的体会。在年末出版的新书《元周记》中,我记录了1912年的瘟疫,还有一位国人在《申报》上的感言:“我中华民国,卫生智识不知何日能发达,检疫之举,并关国权,又不知何日能如各国之设备周密也。”108年后,中国社会天翻地覆,大疫充当了一针试剂。
 
年末回首,庚子年有着巨大的“丰富的痛苦”,悲欣交集,苦乐叠加。突然又会想起汪曾祺在《跑警报》最末的那段话:
 
他们不知道中国人的心理是有很大的弹性的,不那么容易被吓得魂不附体。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的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2021,继续皮实。
原载《北京青年报》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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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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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学者,作品《野史记》,正编《话题》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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